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們剛剛畢業(yè)的幾個大學生,被分配到濰坊郊區(qū)的一所市直學校工作。到火車站來接我們的軍用大卡車漸漸駛離了市區(qū),經過十幾里路的原野,來到了濰坊南部的一個小鎮(zhèn)上。
學校坐落在鎮(zhèn)外的虞河岸邊,教室、辦公室、宿舍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適逢暑假,校園里一個人都沒有,操場變成了真正的草場?吹介L滿荒草的校園,心里一下涼了半截。同班不少同學分到了省會大城市,進了省直機關或高等學府,我卻來到了最基層的鄉(xiāng)鎮(zhèn),一下從志在挐云的天之驕子,跌落到滿目荒涼的農村中學,心里難免有些失落感。
學校因地處偏遠,留不住人才,分來的大學生很快就調走了。全校只有我們剛來的四個本科畢業(yè)的青年教師,多數(shù)教師是中師畢業(yè),還有不少是民辦教師轉正的。我擔任高中級部長兼班主任,業(yè)余一直在自學外語,希望通過考研離開這個地方。校黨委書記李瑞鋒是個熱心人,為了留住我們,就使用美人計,主動為我們當起了紅娘。
有一天晚上,在操場上散步,正好碰見李書記。他神秘兮兮地問我:“小孫,有對象了嗎?”
我不好意思地說:“還沒有,現(xiàn)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么偏僻的地方,哪有女孩愿意來這里。”
在那個年代,雖然大學生少比較吃香,但教師收入低,社會地位還不如企業(yè)職工,有不少同事托關系調到了附近工廠。學校不少青年教師找不到對象,有幾個二十七八的大齡青年還在打光棍,有的只好找農村戶口的臨時工。
李書記介紹說:“今年剛分來幾個女大學生,你有沒有看好的!
我說:“有是有,不知人家能不能看中咱。聽說剛來的女教師多數(shù)有對象了,有的男朋友還故意來學校宣示主權!
李書記急切地問:“你看好哪一個?”
我這個人性格內向,天性不善表達,猶豫了半天才說出口:“我看孫老師就不錯,不知道人家有對象沒有?”
李書記拍了一下我肩膀,鼓勵說:“好眼光!那就趕緊追。∵猶豫什么?”
我有點為難地說:“人家剛來,還不熟悉,哪好意思!”
李書記笑著說:“僧多粥少,捷足才能先登嘛。如果你有意的話,我給你問問!
過了幾天,李書記到單身宿舍來找我,高興地說:“告訴你個喜訊,孫老師還待字閨中,我看她對你印象也很好。我就幫到這里了,后邊就看你的了!
當時,我教高三畢業(yè)班,孫老師教高一、高二兩個年級的政治課,不在一個級部,平時很少在一起。有時路上遇見,匆匆打個招呼,都不好意思主動說話。我回頭偷看了一眼,正趕上她也回過頭來看,兩人都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聽說孫老師愛唱歌,有一次,我代表學校團委參加團市委和學聯(lián)組織的大學生五四聯(lián)誼會,還看到過孫老師演唱根據(jù)鐵凝小說《沒有紐扣的紅襯衫》改編的電影《紅衣少女》主題歌,嗓音優(yōu)美,印象很深。那時,她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女大學生,穿著一身紅色的連衣裙,姣好可愛,沒想到也分到這里來了。她一來報到,我就認出她來了,感到特別親切。千里有緣來相會,也許這就是一種緣分吧。
有一次,到食堂去打熱水,正好孫老師也來打水,鍋爐房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就找了個理由接近她,請她來教我們班唱歌。她有點害羞地說:“我又不是音樂老師,怎么能教你們班唱歌?”
我說:“我聽過你的歌,你唱得很好!”
她有點好奇地問:“你什么時候聽過我唱歌?”
我說:“在今年五四青年節(jié)那天的大學生聯(lián)誼會上,你是不是唱過《紅衣少女》主題歌?”
她興奮地問:“是啊!那次你也去了嗎?”
我說:“說起來也是緣分,那個活動是團市委組織的,我是團委宣傳委員,書記就讓我去了!
于是,孫老師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大大方方地來教我們班的學生唱歌。當時,女歌星蘇紅的《我多想唱》正流行,孫老師就教同學們唱了這首歌和《三月三》。她不但教唱歌詞,還教曲子,雙手自然地打著節(jié)拍揮舞著。畢業(yè)班的學生年齡和我們差不多,請來年輕美女老師來教唱流行歌曲,同學們都很興奮,氣氛特別活躍。
為了表達謝意,我就送了一個塑料皮筆記本給孫老師,里面偷偷夾了首小詩:我已成瘋狂的海洋,你卻像冰冷的月光。你明明的在我心中,又高高地掛在天上。借此投石問路,委婉表達追求之意。
孫老師家在市區(qū)附近,每逢周末就回家。周末到了,我看到她挎著個包走出校門,就騎著嶄新的鳳凰自行車追了過來,在她身后按了幾下車鈴。孫老師聽到“叮鈴鈴”的響聲,回頭一看,驚喜地問:“是你。∩夏?”
我若無其事地說:“正好路過,你上哪?我送送你吧!”
她有點害羞地說:“讓學生看到,多不好意思!”一邊說著,一邊半推半就地跳上了自行車后座。
俗話說,順風下坡帶美女,這是騎車的三大樂事。帶著心儀已久的孫老師,沿著河邊的鄉(xiāng)間小路飛馳,比開著法拉利還拉風。突然,有一道小溝顛了一下,孫老師緊張的一下抱住了我的腰,我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心跳。從那以后,我們就開始了熱線聯(lián)系。
因愛好文學,我宿舍里的文學書比較多,有不少中外名著,孫老師開始有意無意地到我宿舍借書看。就這樣,我倆從相識、相知、相戀到相愛,終于走到了一起。在月光下的校園里,在楊柳依依的小河邊,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正趕上學校蓋宿舍,沒結婚的不能分新房,李書記催著我們抓緊登記,別錯過多年不遇的良機。直到領結婚證時,同事們才發(fā)現(xiàn)我倆的秘密。
結婚時,買不起現(xiàn)代化家電,就買了張寫字臺,一個書櫥,一對沙發(fā),唯一的家用電器是25W的電燈泡。學校領導為了表示祝賀,還將教師節(jié)發(fā)的兩張單人床,給我們改成了一張雙人床。
這種裝備,在改革開放初期,顯然是落后了一個時代?晌覀儾]感到自卑,因為我們書櫥上擺滿了中外名著,在這個小鎮(zhèn)上,也算是屈指可數(shù)的精神富翁了。唯一的遺憾是沒給妻買過像樣的衣服,以至于后來疲于家庭基本建設,多年來未列入議事日程。
后來生活寬松些了,除了買書,是該給妻子包裝包裝了。近年流行皮大衣,那貂皮銀狐,風流瀟灑,富貴高雅。我力薦妻也買一件,妻非要我陪同把眼不可。
星期天,商場內人山人海,大姑娘、小伙子摩肩接踵。金利來、皮爾·卡丹、耶莉婭,名牌薈萃,爭奇斗艷。妻在皮衣柜前流連忘返。轉來轉去,偌大一個商場,竟然很難買到一件合適的皮衣。其實不是衣服不合適,如花似玉的妻,天生一個衣服架子,哪件衣服披上不像個時裝模特?只是我沒有合適的錢,妻舍不得買,兩三千塊錢一件衣服,對一月幾十塊錢的工薪族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shù)字。轉悠了半天,只好望衣興嘆。
走出商場,我建議再到對面書店逛逛。這兩年,白浪河兩岸,酒樓商廈鱗次櫛比,給這美麗的風箏城增添了幾筆大都市的風采。唯獨老字號的東風書店,不但沒闊,反而害羞似的從繁華的東風大街轉移到了河邊僻靜的地下室。
進了書店,人顯然比商店里少得多,清靜得很,愛書成癖的我就像魚兒進了大海,可以盡情地瀏覽。在書迷的眼里,書店就像一個珠寶庫,哪本書都有它的可讀之處。酒鬼見了酒,沒有辭壺的客套。不一會兒,胸前就抱滿了厚厚的一摞。
我是村里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父母雖沒讀過多少書,但聽老人們說家譜上記載,凌河孫自明清以來就是書香人家,出了7個進士,62位舉人、秀才。劉墉曾祖父劉必顯娶了凌河監(jiān)生孫如心之女,生了4個兒子,兩個進士,兩個舉人,孫子劉統(tǒng)勛和重孫劉墉官拜大學士。劉墉還為姥娘門上題寫了書香匾,一直相傳至今,我的書房也因此號稱書香閣。從小養(yǎng)成了愛看書的習慣,見了好書就想買。
這幾年,書價從平裝流行到精裝,翻了不少番。目前的收入還不允許我見書就買,一度略有節(jié)余的家庭財政又出現(xiàn)了赤字。只好忍痛割愛,把選好的書重新放到柜臺上,再細細地篩選,好中選優(yōu),優(yōu)中選廉,挑來選去,選去挑來,哪本也舍不得放棄?纯匆槐颈緯,就像貓見到老鼠;再看看書價,又像老鼠見了貓。
妻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就半嗔半就地說:“看中了就買吧!惫Ь床蝗鐝拿瓦@樣,一個星期天,衣服沒買成,書卻滿載而歸。
結婚多年了,妻的時裝沒增添多少,我的書櫥卻越來越“豐滿”。不僅有中外名著、二十四史、歷代方志、名人傳記,還收藏了本象棋孤本《自出洞來無敵手》和部分稀本珍本。《四庫全書》實在沒地方放,就收藏了個電子版。幾次搬家,家具不斷更新,但舊書卻不舍得淘汰,地下室和閣樓上都放滿了書。
不過,我家最珍貴的書,不是那些經典名著,而是妻親手收藏的那些我們發(fā)表的文章和書,這是用錢無法買到的,它是妻多年來省穿儉用供我買書、寫書的心愛結晶。我們一起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長篇歷史小說《劉墉傳奇》,在《濰坊晚報》上連載三個多月,產生了一定的社會反響。還共同創(chuàng)作出版了《國是民生》《共赴國難》《偉人孫中山》《齊魯烽火》等著作。我因此當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愛人被聘為三級教授,我們家也被省委宣傳部、省文化廳、省婦聯(lián)、省廣電局、大眾日報等聯(lián)合評選為山東省十大書香人家。
看到一張張印著我們名字的報紙和一本本印著我們名字的書漸漸多起來,妻臉上的微笑也漸漸多起來,我也真正體會到了讀書人的幸福和樂趣。